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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听这话,致广的身体姿势丝毫没有放松,手却下意识地抓起身边一个鼻烟壶,烦躁地用力握着,不一会那鼻烟壶竟在不经意中被攥碎了。曹氏心下暗暗大惊,却故意不介意地一边收拾着,一边劝慰道:“大爷,可别伤了手,你还是躺下吧,躺下舒服些。”
致广摇摇头,开始努力说些轻松的事情:“致庸今天就要去太原府乡试,事情都准备好了吗?”
曹氏连忙点头:“都准备好了,你放心。”
但一时间她再也忍不住,猛地转身,不禁悲从中来。致广不觉,故作欣喜道:“致庸今日一去,三场下来,一定能为我们乔家三门挣回一个举人。来年就有资格去京师再考取一个进士,这样我们乔家三门里终于也要出一个做官的人了!”
曹氏话中有话,忍着泪问:“大爷,你觉得致庸这回真能考上?”
致广深吸一口气,干脆地说:“他能。我的兄弟我知道。甭看他平日里在八股文上不上心,可我这个兄弟打小就不是平常之辈。别人念书,那是不得不念,是为了做官,我这个兄弟念书,那是他真喜欢书。致庸是我乔家三门生就的第一个读书人,他要是还考不中举人、进士,天下就没有人配做这个举人、进士了!”
曹氏长久沉默着,突然说:“大爷,二爷喜欢读书不假,可是你知道,他骨子里并不喜欢科举,更不喜欢做官。他常说一个好好的读书人,一门心思钻营科举,去做一个什么官,简直是作茧自缚,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,去找天下最大的不自在,还常常骂那些做官的人是天底下最大的傻子;就是这些日子,他也没有要去考举人的意思,天天还是我行我素”
致广一听,怫然不悦:“你,你到底想说些啥?”
曹氏牙一咬,一不做二不休地回答道:“大爷,我想说,二爷生下来就是个大商家的公子,他过惯了自由自在的日子,根本不愿意去太原府乡试大爷正病着,包头的事情又迟迟没有准信儿,我说这次太原府乡试就甭让他去了!”
致广一惊,大怒着喘息道:“你不行!就是天塌f来,二弟今天也要去太原府乡试!”
曹氏急忙上前帮他揉胸脯捶背,后悔道:“大爷,甭急,我不过就是提一提”
致广一阵剧咳后抬起头,眼里闪出泪光:“你你忘了,当年爹娘怎么死的?就是因为我们家没人做官,被那些官商欺负,爹娘气不过,才一病不起,双双亡故我明白了,你是怕这一回我们在包头输给了达盛昌邱家,怕我撑不过去,怕到了时候这个家里没有男人支撑局面!不我和达盛昌邱家谁胜谁败,还不一定呢!致庸今天一足要去太原府乡试!”
话音未落,致广一阵大喘,接着一口血咳了出来。曹氏“扑通”
一声跪下,哭着喊道:“大爷”
致广毫不为之所动,喘着说道:“你起来!没想到你也不懂我的心!可怜我这个兄弟,爹娘去世时才三岁,记得那时爹娘将二弟的手交到你我手中,特意嘱咐过,长兄如父,长嫂如母,看在他们的面上,对致庸该打的时候,就骂两句,该骂的时候,就说他两句,一定不要让他觉得自己是个没爹没娘的孩子!”
曹氏泣不成声:“大爷,别说了”
致广不理,直着眼继续咳着说道:“不,我要说葬爹娘那一日,乔致广就记下了一句话,虽然致庸没了爹娘,可我是他的大哥,我一定要让致庸快快活活地长大,一辈子都让他快快活活的,不让他觉得自个儿没有爹娘!致庸从小不喜欢经商,我就不让他学生意就是念书,也不是我逼他,我曾经下过决心,若是他不愿意读书,我也不会逼他读书!可我看他不是这样,我这个兄弟,天生就是个读书的料,我让他读书,让他走科举之路,不这么做,我怕会误了他的终身!这样我就对不起二弟,更对不起死去的爹娘!我”
曹氏咬咬牙,赶紧拭着泪说:“大爷,你的心思我懂了。是为妻错了我现在担心的是二爷自个儿,他那种庄周一流人物的心性,万一根本就不想中举,上了考场故意不好好地考,大爷的这片心,就白费了!”
致广停住咳嗽,大喘了一口气,继而深思道:“你说的也有道理,不过我有办法让他一心一意地好好考,而且一定考中!”
曹氏有点半信半疑:“大爷,你有办法?”
致广又一阵大咳,挥手道:“拿笔来——”
曹氏转身去的时候,致广带着喘咳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:“记住,家里的事,包头那边的事,半个字也不能透露给致庸,就是去赶考,也要让他快快活活的!”
曹氏没有回头,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直淌下来。
清晨的阳光照在致庸沉睡的面孔上,他在梦里依旧笑嘻嘻的,喃喃地说着梦话:“谁是乔致庸?乔致庸是谁?我不是乔致庸,我是庄周?不,我也不是庄周,我是蝴蝶,栩栩然蝴蝶也——”
他高高瘦瘦的贴身男仆长栓,蹑手蹑脚地走到致庸身旁,叹一口气,使劲学了一声鸡叫。致庸猛一惊醒,揉着眼半晌没有回过神来。长栓又叹口气,附耳对致庸说了几句话,致庸“哎呀”
一声,跳起来就跑。
致庸略略梳洗整理了一番,赶紧穿堂过室,一路小跑到中院。长栓招呼着陆续赶来的长顺和杏儿,赶紧跟着。致庸好容易喘着粗气,跑到在中堂,一抬眼便看见致广衣冠鲜明地端坐着,曹氏和张妈一边一个守着他。致庸又高兴又激动,也顾不上致广神情严肃,只一迭声地问:“大哥,你能起来了?你的病算是好了吧?”
也许是致庸带着孩子气的真情流露,致广当下就觉得眼窝一热,赶紧正了正神色,喝道:“跪下!”
致庸一愣神,立刻笑嘻嘻地跪下,嘴里还狡辩着:“大哥,大嫂,你们看,今天这么要紧的日子,长栓竟然不叫醒我,你说他该不该打!”
说着他扭头冲长栓挤挤眼睛,这边长栓听了直跺脚,却也不敢出声申辩。
致广不答理他,手摸索着撑住太师椅的雕花扶手,想要站起来,却还是不行。两边的曹氏和张妈赶紧架住他,将他慢慢扶起。致广站稳后,便推开她们的手,沉声命令道:“呜炮!动乐!”
长顺朝门外一招手,一时鼓乐鞭炮齐鸣。
致庸一惊,迷惑地问道:“大哥,今天什么日子呀,怎么这么大动静?”
致广沉沉地反问道:“二弟,你还不知道今天什么日子?”
致庸搔搔头,想了一会儿,犯难地说:“大哥,今天不就是八月十三吗?”
致广微微颔首,回答道:“二弟十年寒窗,今天终于到了出门应试的日子,再回来之日,就是举人、进士,离家的日子长,在家的日子短。临行之际,还不向爹娘和我乔家三门的祖宗辞行,让爹娘和祖宗保佑你一路平安,马到成功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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